宵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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教小外孙学汉语

教小外孙学汉语

在美国,教小孩子学汉字汉语,可能需要换位思考,需要根据小孩子的心理发展过程和实际情况,用务实的办法来教汉字,特别在孩子小的时候, 在他们学习的起始阶段, 务实有效。

这种务实, 可以用物质的形式, 比如说答应如果完成学习任务了, 可以小孩子玩游戏。也可以用精神的形式, 比如说在小孩子学习中文的时候,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始终温和友好亲切, 不管这个孩子身体扭成一百个不情愿的麻花,腔调里有一万个不自在的音符,绝对不要让他们的错误变成自己的错误,要把温和友好亲切地进行到底,让孩子学到一些功课才是王道。等孩子学会了一些汉语汉字, 马上表扬, 把自己喜悦的情绪传染给孩子, 千万不要延长孩子们害怕学习的负面情绪, 更不要被孩子的负面情绪激怒,以至于把学习汉语的课, 浪费成徒劳无益的说教泄愤的时间。

去年, 我女儿的朋友送了她一套幼儿中文识字书, 一套三册, 总共讲解了两百个汉字。这套书用大字体书写汉字,小字体造句,还有图画提示, 前后字 既字型相似, 比如说是同一偏旁部首, 又有相关联系的意思。我看到了, 爱不释手, 决定用它来做教我5岁小外孙在我家度假两周的中文教材。我们在家庭房间的中间放开一张折叠桌, 作为教室。

那天早饭后,当我拿出三本小书时,小外孙马上震惊了,"那么多啊"(说的是美式英文并带着一万个失望的稚嫩腔调"soo many books!"), 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睁大了。我赶快摆出轻松愉快愿意接受他意见的谦虚和蔼又真诚的表情,参加讨价还价,利用现在流行的让孩子自己做主做选择的心理方法,并且用了明显的减法,说"不是不是, 你可以从中选, 你想学习哪一本咱们就先学哪一本。"小朋友5岁已经略懂了减法, 知道一本比三本少, 马上恐慌的情绪稍稍安定, 说,"Ok"。软软的小手把决定命运的三本书翻来翻去,找到了第二本,决定从第二本开始。

"好的"。我痛快地附和, 完全同意。第二本就第二本吧,循序渐进一定没有配合学习重要。再说, 和五岁的小朋友讲解汉字的博大精深循序渐进, 属于务虚, 他的小脑袋瓜儿还没进展到那一步。

接着,小朋友开始翻看这第二本小书, 他立刻又发现了"高山大河",原来这本书有"这么多页啊"。(继续他的声音上扬的美式英语"so many pages")。我心里说, 你挑选甜点的时候怎么不嫌多啊? 满柜子的各式甜点, 名字那么复杂, 我看着那些红红绿绿的盒子都晕了,你还不是越看越高兴,还记得住每个甜点的名字和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别? 当然, 这种打击性的痛快语言绝对不合时宜,必须笑捺(笑着按捺)。我忽然发现, 在让小朋友做事情的时候,减法好用。什么取法乎上, 得乎中,取法乎中, 得乎下, 那统统都是务虚。你一务虚,就可能输在教室大门之外。于是,我继续用减法, 告诉他, 我们只要学习5页, 而且只要会读, 不要写。其实这本书每页有4个字, 5页就有20个字,5岁的小朋友汉字略微超过零基础,需要在课程结束时, 认出读出这20个字,能在30分钟时间里,做到这一点,也挺不错的了。不过小朋友还没有这个逻辑思维和推理演绎的能力,他想不到这是20个汉字的任务,他一听写字不在课程之内,不需要穿越写汉字的荆棘丛林, 情绪安定了不少。于是, 我们的课程在几分钟之内开始了。我们真的大声朗读着学习了起来。学习结束的时候, 我来回跳着页数,打乱汉字的顺序,让小朋友略微感到像躲猫猫一样,眼花缭乱式的丰富多彩, 居然小朋友也能念个八九不离十。我告诉他, 我们学习了5页课文, 很好。我的女儿在旁边看的心悦诚服,带着小外孙去游泳了,炎热夏季, 跳进碧水粼粼的游泳池,这个活动是他喜欢的。

那两周, 我们囫囵吞枣地学习了两本半书。女儿几次看到小朋友扭麻花扯腔调,想冲过来纠正态度, 被我用眼色拦住了。我认为不需要浪费时间去阻止小朋友的真情表露,只要他继续跟着我的教学方案走,认字读字, 时间就不会浪费。因为我在教学的第二天发现, 小朋友还能念出起码50%头一天学过的字, 所以他的扭麻花扯腔调影响不了大局。世界闻名的心理学家皮亚杰说这两岁到七岁的孩子, 往往还不能肯定事物的守恒性, 认为看见了就有,没看见就没有。小朋友就是这样的心理水平,如果停下来认字,花时间和他们前八百代后八百世地讲道理,不是嘴上抹白灰---白说吗?

想当年,我在中文学校给双语班教过书,用了一两个学期的时间,就把6个学生扩大到了二十几个。班上有不会说什么中文的6岁小童, 还有艾莫蕾大学已经毕业把汉字写的像刻钢板一样工整的女孩子,年龄最大的是一位陪孩子来上课的律师太太,36岁。我们当时都是借的艾莫蕾大学的大教室,只要上课时我往讲台上一站, 诺大的教室里零星坐着的年龄模样参次不齐的这些人, 个个都忙着学习。学期结束的时候, 教学任务基本完成。所以, 我对教汉语还是挺有信心的。

再往前想,80年代初,中国上上下下都相信"知识就是力量, 知识就是生产力",各个单位都在给职工补课, 在国营单位包括高校工作的职工,起码要有初中文凭才能保留工作,要赶上新时代。我大学中文系毕业后, 到了扬州油田,工作是处长办公室秘书。那个处长,外号叫王老虎。据说中午饭后, 会在办公室椅子上打盹。平常看他, 上眼皮很松, 也像打盹。但是, 一开口说话,眼皮扬起来, 眼睛贼亮。他在新疆油田,大庆油田都干过, 走南闯北, 是个厉害角色。我工作的地方是油田运输处,管理汽车司机的地方。40年前,中国公共交通不发达, 能做个司机也必须是他所在的一拨儿人里的人尖子。管他们的处长, 更要社会上的十八般武艺都精通, 才能压得住阵。他的大女儿, 就是从我读书的大学76年毕业的。不过, 我分配到那里之后,这位处长的千金倒也不来套学友情。一天, 处长千金有事儿,我临时抓差被喊去晚上给职工上语文课,正好上的是一篇古文。我就把这篇古文逐字逐句地讲给学员们听。听的几十位年轻员工全神贯注,笑容满面, 眉飞色舞。有个别学生当场就叫起来了,"她说古文难, 说换谁讲课都不容易懂。你现在讲的, 我们不是都懂了吗?你来做我们的老师吧。" 啊哦, 这下我知道砸了人家的饭碗了。下了课, 赶快溜。不过,我对教汉语还是挺有信心的。

后来又转到南京医学院机关做秘书,被正式任命管理职工教育, 兼做语文老师。教得班上的那些职工学生都跟我特别好。那时,我们的办公室主任老是想做点让全院看的到的事情 ,提高办公室的地位。如果召集其它部门开会吧, 这个要报备上级批准, 做不到。他就喜欢办个小报, 在院级机关到处发发。那时还在电脑办公时代之前,即使要办个一页纸的小报, 也要经过写稿,刻钢板,印蜡纸等程序, 才能油墨香香地捧出一张张油印小报。写稿当然不成问题,鸡毛蒜皮几件不说就会被人忘却的大事小事,交代我一声, 我哪怕用那种三年级写周记的语言匆匆赶出来, 主任看了也喜笑颜开。刻钢板就必须到供应科找谢师傅了。现在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什么蜡纸钢板了, 连抗日神剧也没有这个细节了, 在旧的城市抗日剧城市学潮剧中还能看到刻钢板发传单的情节。钢板大约10厘米宽,三十厘米长,不到半厘米厚,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比毫米可能还要细的格子。蜡纸上面也划着小方格, 便于书写。要用一支尖针做笔头的钢板笔,在铺于钢板上的蜡纸上写。写完后,所有的字, 都变成了字型小孔, 再到油墨机上用滚筒推着油墨一张张地印。整个过程, 印是简单劳动。刻钢板是个技术活。

这个谢师傅,三十出头,个头不高,不胖不瘦,好像没来职工补习班上过课。但是, 他们科室其他的年轻人都是我的学生, 我的学生都喊他老谢。老谢在供应科是个达人, 没有他不会的事情, 连他们的科长都让他三分, 所以, 有时也会拽一拽,叫不动。他钢板刻的又快又好,一手漂亮的仿宋体,还会排排版变变字体,使标题和内容看上去清清楚楚,印的时候,也 不会漏油墨。这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, 文文静静,可是听说是个怪人, 讨过两个老婆都留不住。一次, 办公室的老同事告诉我, 他把家里门窗都用纸头糊严, 在家不穿衣服, 也不许老婆穿衣服。当时, 好像大家不知道有"闷骚"和"变态"这两个词。总之, 这件事情大概人尽皆知。这个绝对不符合当时的社会道德标准, 人们看到他, 估计会有颜色高低。我大概长了一张没有江湖的脸, 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给人颜色,再加上他的同事给了我不错的口碑, 他倒是对我老师老师的挺客气。所以一旦我们的主任心血来潮, 需要加急小报了,就会喊我, "你去你去"。我去了, 老谢总是尽量提前完成任务。其它的科室,只要是职员这个等级能解决的问题, 只要那个科室有我的学生,事情基本上都可以提前办。慢慢的, 学员所在科室的科长们也会对我青眼有加。这些职工的达标考试题, 是南京市教育局统一出的, 和我没关系。所以这些门路还是教书教出来的。我对自己教汉语还是挺有信心的。

我遇到的第一个教汉语的障碍人, 偏偏是我最想教好的一个人: 我的女儿。她那时是初中生吧,也去中文学校。她的老师说她的中文在班上不太好。我因为在同一个时间段要去双语班教学, 不能到她班上听课,就想着在家里给她补课。别看我女儿现在管她自己的儿子挺严厉的, 她当年一听说要在家和我一起学中文,那个麻花扭的腔调扯的, 估计是现在的小外孙的两倍。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一个休息日的下午, 冬天的阳光透过厨房窗上的白纱柔柔地照进来, 可是在清理干净的厨房桌边准备学习中文的两母女,丝毫没有温柔和温馨。我花了半个小时在那里务虚, 先讲学中文的重要性, 再批评女儿的态度恶劣, 布啦布啦, 时间没了,功课还在。

事后我和朋友说起教孩子学汉语的事, 我说, 她烦没有用,"春蚕到死丝方尽", 我要教到我自己教不动了才罢休。朋友哈哈大笑,说, 你呀你呀,是春蚕到死丝都不尽啊。

现在, 我有时看到我女儿在做小外孙的中文老师,规定他学习完一个字, 就可以到ipad上看15分钟的球赛。这时, 我就会想, 教小孩子学习中文还是务实比务虚(讲一堆道理)好。

记得一位诗人说过, 一路走过去,鲜花总会开放的。让孩子们有机会多接触中文, 就是好事情。看样子, 利诱比威逼管用。是啊,看到小外孙吃完饭拒绝添加更多的蔬菜, 忙着要吃甜点的时候,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, 准备冲向厨房食品柜, 还忘不了正儿八经地用中文说,"我吃饱了"。吃到他喜欢的食物, 就会竖起大拇指,用中文说, "很好吃"。这种时刻,我就忍俊不禁。

在美国养孩子, 孩子给父母的时间最多十八年。过了十八岁, 孩子上了大学,基本上就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了。和孙子能够有良好交流的时间也许更短。小孩子一上了小学, 每天从学校拿回两本小书阅读,词汇积累的快呀。咱们都是成年后才到这里, 英语都是围绕着工作的英语,谁知道那个小河沟这个小水洼英语怎么说啊? 现在我的小孙子用的词汇就已经超出身边的事和物了。还好,我听不懂的时候, 他会拼出这个单词, 说给我听。 所以, 要和他们斗智斗勇,要记住他们的童声童趣, 做个好人。

我曾经和其他的爷爷奶奶讨论过教育孙子的事情。说我们不仅仅是教一个小孩子啊, 其实我们的教育方法首先必须得到儿子女儿的认可。不然的话,一旦人家觉着你的严肃认真不符合什么什么交流方法, 就会二话不说,走过来把孩子一把拎走,你纵有万般锦囊妙计,也无计可施。朋友们深有同感地哈哈大笑。

所以,在美国, 教学汉语, 务实比较好。假如用传统的办法,先纠正态度,用中文讲道理,那么在英语环境中, 一是务虚浪费时间, 人家未必能懂你那些高山仰止的长篇大论。二是因为义正辞严,就有可能那个开讲座的腔调既不亲切也不亲民, 容易让二代产生误解,也不利于自己在三代心目中的形象设计。如果老师的形象堪忧,教学效果可能也不会好。

当然, 我在这里讨论的是家庭学习环境。到了学校,孩子们有了同伴,站在讲台上教书的那位, 就可以利用学习环境,利用同伴压力, 为教学服务啦。

8-6-2023,8-29-20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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